约莫是上辈子欠了他们许多。

    瑟瑟乏了一宿,眼下青黑,恨不得倒头就睡。

    指尖酸软成水,画完最后一张符咒,瑟瑟麻木的看着被困在露出恶兽脸的乐成林,他不甘屈于小小法阵之中,正徒劳且凶猛的击打着结界,倒不像是被夺去了一魂一魄的人,折腾了一夜,仍精神奕奕,此刻跃跃欲试,仿佛下一瞬便会从那儿一跃而来,撕扯她的血肉。

    可无形的缰绳被牵在闻人靳的手中,少年人一袭白衣,这狼狈的一夜似乎与他无甚关系,他立于前方,恍若天人的面上漫上漫不经心之色,手指轻抚由烬,晨时的光从窗缝里漏进来,氤氲湿润了他的睫,漠然而又清冷,似不是俗世之人。

    似嫌耳边吵闹,由烬轻鸣一声,便让乐成林受惊挣动,却被术法束缚牢牢钉在执掌之间,端的狼狈不堪。

    瑟瑟一脸生无可恋:倘若让师兄恢复理智,他怕是第一件事便是要将知情者都给屠杀干净……骄傲如乐成林竟会被区区妖障侵入了魂魄,虽能苏醒不为活死人,却也因缺失了命魂变成半妖,杀欲让他无视对象,除却一人——闻人靳。

    他那把由烬,有千万人魂执念铸造而成,吞魂夺魄,天生便克妖魔。而乐成林被妖障侵入魂魄,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遵循本能,惧极了那把妖刀。

    他原是极英俊富有男子气概的长相,此刻蜷成一大团,凌乱黑发下眼浅成雪,凶相毕露,分明是凶悍至极的恶兽模样,却被狠狠压制,口涎皆出。

    整个房间被符咒贴满,瑟瑟贴完最后一张,犹豫着看向闻人靳,却在那张面上寻不到丝毫情绪,只能就此作罢,在退身而出的同时封锁住了唯一的出口。

    被扣上的门扉锁住了翻腾的妖气,由烬发出蠢蠢欲动的轰鸣声,被闻人靳轻抚而过,被迫陷入沉寂。被无声禁锢的乐成林攀在地面上,伸长的指甲尖利的划出深深痕迹,法阵金光运转,他动弹不得,唯能狠狠盯着面前之人,满脸凶神恶煞,哪还有当年那唯吾独尊乐成林乐大除妖师的一丝影子?倒像是从深渊里攀逃出来的恶兽。

    “真是好久不见。”

    闻人靳蹲下身,捏住他的下巴,被迫抬起头的乐成林满脸狰狞之色,浅色竖起的瞳仁杀气暴涨,徒劳发出嘶吼,引起法阵更强力的镇压,而面对此情此景,闻人靳不过是微眯了双眸,低唤了他一声:

    “师兄。”

    世上逢妖之化解术有三,封之,杀之,御之。乐成林身怀妖灵,被占据天魂之位,即便是斩杀封印,也不过是得到一具不得动弹的活死人罢了,倒不如驱动他体内妖灵,供他所用。届时再除妖灵,乐成林自不会再受契约所束。

    然……

    嘶吼声犹如天降惊雷,噼里啪啦雷鸣声自他身上涌现,金色符咒在那矫健的肌肉上竟是瑟缩扭曲,几不成型,将要溃散。

    虽是知道与乐成林成契的难度犹如烈日,却不想艰难如斯。

    闻人靳却不为所动,探出的指尖金光大绽,凝起咒链缠上挣扎的乐成林,却在一声低吼声中破碎,法阵发出濒临破碎的声响,乐成林猛地突破金色壁垒,凝聚着强大力量的拳头虎虎生风,以千斤之力砸向闻人靳,扭曲的空间发出破裂声,却被一只手握住了。

    白皙纤细的,如拈花一般,闻人靳垂眸,手指一寸寸收紧,只轻声道:“这样的你胜不了我。”

    浅色竖瞳猛地收缩成针,脚下龟裂,溅起的砖土飞扬,却转瞬被钉在暴涨的灵力里,乐成林被重新压入法阵,所有挣扎尽数被残暴镇压,契链重新束缚,乐成林仰头发出嘶吼,浅色双瞳中突显一点暗色,是契文,如渲染般,眼瞳转瞬便回复了常色。

    总算是安静了。

    闻人靳直起身,周遭狼藉一片,他视而不见,只往门口而去。

    只方走一步,便感一阵劲风袭来,他下意识提起由烬,侧身便见乐成林贴的极近,乃至于微颤的睫毛亦是根根分明,眼中是从未有过的依赖……他可不记得契妖会是如此。

    常含不耐之色的眼此时尽显茫然无畏,失魂之人常现痴呆状,或若稚儿。只现在,若说乐成林神色似孩童,不如说是幼兽:眼珠湿润,神色茫然。连原本只显不耐之意的下垂眼都染上几分无辜之色,乐成林巴巴的盯着他,脸上殷殷的尽是亲昵眷恋,倒是让闻人靳想起了师父曾养过的那只够:

    也是用这般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,老远便巴巴的跟上来,卷曲的尾巴摇成残影——只这万不可能出现在乐成林身上,却偏生出现在了乐成林的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