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正窝在人群里头看着，不料却听到“哎呦！”是前辈，甩了女伴一面兴味的朝自己走过来。
“许久不见呀！乔”三乔总觉着前辈的眼神里弥漫着杀气，她耷拉着头，低眉顺眼地说“好久不见！”她回上海这么长时间没去前辈家里拜访委实说不过去，一想到这，三乔头埋的更深了！没想到，前辈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，说“丫头，你瘦了！”
三乔仰着脸笑了笑，她这几个月过了人生半辈子，见了好几场灾祸战乱，看了那么多流血漂橹，死人摞死人，而她在死人堆里抱着一点点失去温度的余司礼。
“听人说，你得病了？”前辈上下迅速扫了一眼“没缺胳膊没缺腿，丫头，你怎么了？”三乔摇摇头“吓着了，怕黑！说话不利索！”前辈眼底里泛上来一股子哀愁：“怪不得，瞧着你……不如以前活泛！”他握着三乔的手，痛心极了！
刚才白月光带她进来的时候是黄昏，此刻夕阳已落，宴会厅里一盏盏灯鳞次栉比地亮了起来，映得三乔眸子黑亮，脸白皙像能落着光。
有人站到了台上，是东区教堂里有名的牧师，三乔凝神细听着，前辈捏了捏她的手心，指了指台侧边：“瞧见没有，那边的姑娘？”姑娘长着细长匀称的身，皎如圆月的脸、还有一双含着风情的眼。“上海滩黑道上的大小姐，于凤娇，听说刘督军想把她跟余司礼窜托成一对！”
三乔遥遥的望着流光潋滟里的姑娘，心底里升腾起一股子熟悉的感觉。当日里她知晓陈廷表妹之时便是这种心情，酸酸的、涩涩的。
等到刘督军上台，余司礼恰好走到台侧，跟那个于小姐站在一起。三乔听到身边有人说“好登对的璧人！”
前辈蹙着眉，瞧着眼前姑娘低下了头。三乔心下有些黯然，她喜欢一个人，喜欢到骨头里去，巴不得老天爷打绦子把他们系在一起，上书，天造地设。可眼瞧着，自己爱的人，跟别人也能凑成一对，跟别人，也是蛮合适的。
三乔摇了摇头，红楼梦里尚且还有个林妹妹跟宝姐姐呢！怎地余司礼身边站了个女人自己就妄自菲薄？
刚刚听那牧师说，这场宴会为的是给前线募款，三乔突然想起，在自己在上海养伤的这些日子里，革命军势如破竹一举攻下了半边山河。眼前的刘督军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，眼看着大局将定，便迫不及待想给自己侄子找个媳妇，给自己再固固势。
眼前这个于小姐人美家世好，倒也算是个良配，若是局外人，三乔定会这么想。
从上海开埠到如今，外国人的玩意在这座城市里生了根发了芽，宴会上自然遵从习俗，有人领开场舞。这人选，自然而然落到了余司礼跟于凤娇头上。
他们在舞池里舞姿翩翩，光暗了下来，星星点点的光映满了他们的身子。三乔晓得余司礼长得好看，可以往只是晓得，如今瞧过去，青年顶俊的眉目配着殷红的唇在暗光下显得清俊舒朗，腰身板正，带着一股子挺拔。此刻那个姑娘攀附着他的肩，在他耳边说着什么，余司礼似乎被逗笑了，他侧了侧身。
前辈凑过来“不得不说，乔，你眼光不错，余司令这越瞧是越顺眼了！”他笑着打趣，不想看到女孩眼底里那抹黯淡。招招摇摇的红酒杯晃在三乔眼前，前辈抿了口，递给三乔一杯：“喝点？”三乔摇了摇头，她如今睡前常喝酒，要不然无法入睡，可此刻她不太想喝，心底里那酸涩已经够满了，她不想再尝尝酒的酸涩。
领完舞，开始筹款，三乔瞧着上海滩顶级富豪们眼眨也不眨就捐出一套镯子、项链、黄金、银元……想起前几日，明礼跟她说，办报如何艰难，最艰难的时刻，吃了上顿没下顿。心底里暗自嘲笑着，这世道多少年是不变的，钱这种东西只会聚集在少数人手里，权力随之而来。
“轰……”整个宴会厅突然灭了灯，这种事战时常有，毕竟上海流光潋滟的地方太多，几个燃煤发电的场时常透支。黑暗里有人喊：“肃静，点蜡烛！”是那伙子当官的，怕黑暗里混进来人，有人搞暗杀。炸成锅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。
前辈刚还听着这暗夜里的好戏，可渐渐，他觉得有些不对劲！身边姑娘的身子正在细密密地颤抖，他听见牙齿磕碰发出的声音，女孩哆哆嗦嗦，嘴里迷迷糊糊地吐着断断续续的句子：“不……不要……”。突然，他身边一空，嘭……一声三乔跌坐在地上，他赶忙低下身，摩挲着。
姑娘蜷着身子，在暗夜里抱着自己，全身如同抖得如筛糠，她靠在沙发旁，刚刚她手里攥着的红酒杯，如今散落一地，姑娘无意识地捏着碎片，在自己胳膊上划拉，一道一道，那些地上划出了口子，慢慢流出了血。
有眼泪从姑娘眼底里流出来，前辈来不及想，赶忙抱紧了三乔。
呜呜呜……刚从舞池下场的余司礼隐隐约约听到了哭声，他有些心焦，这哭声真是莫名熟悉，他下意识地往哭声那里走。哐当……哐当……一路上磕磕碰碰，可余司礼被这哭声吸引，没停下脚步。
有人拿来蜡烛，一根根蜡烛亮起来，屋子也跟着亮堂了起来。瞧见蜡烛，前辈脑子里千回百转，突然想起刚刚问姑娘的话，对了，她怕黑，他一边揽着姑娘，一边回过头，央求周围人给他一支蜡烛。
“乔……”他举着蜡烛，想要呼唤回姑娘的意识。
余司礼走了几十米，那哭声却像是散了一般，他四周探看，那哭声他太过熟悉，应当是三乔的。刚刚上台前，他瞧见白月光坐在刘松源跟前，他隐隐记得今日里三桥约好了跟谢莹一起去买东西，难不成，她也来了这里？
念及此，余司礼心下戚戚然，他不怕三乔知晓了刘督军的打算，他本来就没准备把这打算成真。他只是怕，怕这突如其来的黑暗里，他的姑娘又陷入那梦魇一般的时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