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天暗得早,看着时辰还是下午,可没过一会,天色就已经近似晚间般昏暗。暮影疏疏的潇湘馆里今日难得热闹,灯火通明,明亮而又温暖,一下驱散了阴暗带来的压抑。

    宝玉来了后,迎春又跟着坐了许久,园里其他姐妹也闻讯而来,少有地热闹了一会。等到暮色彻底笼罩大地,几人才相约告辞。

    迎春还要出园,不免比其他姐妹要耽搁一些。她一路思索着黛玉的事,走走停停,回去时已经临近往日里歇息的时辰了。但当她试探地去到贾赦院里的时候,却发现,老爷似乎才起身不久。

    迎春有些摸不着头脑,但她好就好在,性子温吞,不会莽撞地发问。贾赦让她坐下一起吃晚饭,她便乖觉地在旁边坐下,一边时不时帮贾赦布菜,一边说明黛玉那边的情况。

    “她日子竟过得这样艰难?”贾赦听得直皱眉,在他看来,什么山珍海味都是虚的,若是不能畅快说话舒心做事,那跟坐牢有什么区别?更何况,贾家也没提供什么锦珍玉食给那丫头。

    迎春微微颔首,叹息道:“可怜林妹妹又是个心思敏感的。”

    迎春自知没有黛玉那样的七窍玲珑心,可一想起她的境遇,心里也会没来由地难过几分。

    她尚且如此,何况身在其中的黛玉呢?

    这件事再想下去就有些沉重了,两人默契地没再提。迎春等贾赦用完晚膳,纠结了一会,还是从袖口暗袋中取出一个小瓷瓶,放在贾赦面前。

    “父亲,这是治跌打损伤的药。女儿先前看您身上,似乎有些地方受了伤,这个瓶子您应该能用上。”迎春怯怯地给完东西,就打算起身离开。急忙转身的她也就没有留意到,贾赦看到小瓷瓶时,眸中神色有些异样。

    原主这个闺女如今居然也敢光明正大地关心人了。比起初见她时,变化可真大啊。

    压下心中的感慨,贾赦叫住迎春:“丫头,你都敢叫我父亲了,怎么不知道换个亲近点的称呼?”

    贾赦上辈子都没有娶妻,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儿女。他孤寡一人过了几十年,如今看着新出炉的闺女,倒难得有些上心。

    他人有些糙,也不太认同世人嘴上那些说着好听的大道理。但是将心比心、投桃报李,这个简单的死理他还是认的。如今他孑然一身,谁对他好,便是他在这个世上仅有的能牵挂的人。

    父亲这个身份,对他来说既新奇,又不同寻常。以往,有人与他兄弟相称,也有人唤他作将军,但唯独没有人,是站在子女的立场上来看他。

    迎春被唤住,又被问了这样一句话,索性连大脑都宕机了。她脸上热意升腾,好半天,才压下满身的不自在,紧张地小声唤道:“爹爹。”

    迎春好不容易开口,怕这个内向的女儿一会又害羞地躲进龟壳里,贾赦脸上淡笑着摸了摸她的头,带着几分安抚地唤道:“好闺女。”

    这样温柔的、来自长辈的关切是迎春从来没有体会过的。她飞快地眨了眨眼,长长的睫毛如振翅翩飞的蝴蝶,悄然掩去她眼中的心事。

    她孤寂的内心涌出了一口清泉,曾经,那里荒寂灰败,可现在在温热水流的滋润下,一朵朵地绽开了鲜艳的花。

    等贾赦把手放下,迎春也收敛好了神情。她恭谨道:“女儿告退了,爹爹早点休息。”

    才睡了一整天的贾赦心头一窘,哂笑着应了。等迎春睡去,贾赦挥退身边的人,神情逐渐严肃起来。又到了夜间,他想起之前没办成的正事,略有些苦恼。

    先前他借着关心贾琏的名义问了身边丫鬟,发现一切确实和他猜想的差不多。贾琏确实招惹了一笔风流债,把人家好生一个姑娘娶进门做了二房,却疏于照顾,最后让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陨落在了后宅之中。尤二姐死前流产,她又是吞金而死,可谓死得凄惨。丫鬟们说的时候,都有些顾虑,怕说多了,半夜她化作厉鬼找上门来。

    贾赦:是成鬼了,但不是厉鬼。甚至……

    她周身那淡薄的阴气,别说成厉鬼了,能不原地消散都算好的了。

    桃红作为他身边的丫鬟,心有底气,还说了些别的丫鬟没敢说得话。譬如,尤二姐的死和他赏给贾琏的丫鬟秋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。据说,她就是被秋桐磋磨得厉害,才扛不住去了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