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小江焕就知道，自己的父亲和别人的有些不太一样。
别人的父亲大多大腹便便，半秃的脑门下一张油光满面的脸，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到蜡黄的牙。穿搭也都出人意料的雷同，立领的POLO衫，或者掖在裤腰里的衬衫，挂在腰上的钥匙走起路来叮当响。
而江明远不太一样，他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不少，身材挺拔瘦削，穿衣打扮都考究整洁，眉眼也能算得上是英俊。半长的头发永远用摩丝固定好，嘴角周围刮得干干净净，偶尔来了兴致留起胡子，边缘也一定会修剪整齐。
有时母亲有事，由江明远去开家长会时，江焕总会收到同学们羡慕的眼光。小孩子有时候是很肤浅的，听着同学们的夸赞，江焕感觉父亲的形象在心中也随之高大了不少。
在外，江明远是彬彬有礼，亲切可人的，然而房门一关，一切好像就不太一样了。
母亲是一位全职家庭主妇，把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。可对于有着轻微洁癖的江明远来说，这一切还远远不够。
他总是嫌弃地扫得不够干净，物品摆放不够整齐，以及路竹香那双手上，经年不散的油烟味。
明明母亲也有一颗打扮的心吧，江焕曾在她的衣柜里，看到不少漂亮的裙子。可惜他鲜少看到母亲穿，大多数时候，母亲总是围着一条泛黄的围裙。
江明远数落起人时，常常翘起二郎腿，拧着眉头，语气咄咄逼人。
每每这时，路竹香只能乖顺地低着头，多年的经验告诉她，只要她反驳一句，便会遭到江明远更为激烈的训斥。身在异乡的她没有依靠也没有工作，只能靠向这个男人伸手要钱来过活，她实在没有辩驳的底气。
当然，路竹香也有过想要出门工作的想法。她不过稍稍提了一嘴，带着商量的语气，江明远却像吃了炮仗一般，用压她一头的声音道：“你在做梦吧？你要是工作了，谁来照顾小焕，谁来照顾这个家？你有没有为家庭着想过？”
路竹香沉默着，带着疲倦的眼神看向了江焕。
母亲的目光瞬间击中了他，江焕恍然间感觉自己是一个罪人，他鼓起勇气开口道：“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！”
只是那会儿他才五岁，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。
虽然江明远对待妻子很不友好，但是面对儿子时，他还算耐心和蔼。
可惜见多了父亲对母亲的颐指气使，纵使他鲜少对自己发火，江焕对他也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——以及非常矛盾的，从同学好友的夸赞之中产生的，对父亲的一种崇敬。
六岁的那年暑假，江焕在家里享受着最后一个没有作业的假期。彼时母亲出门买菜了，休假的父亲在客厅看着电视，他则坐在一旁玩着赛车。
“小焕，过来。”父亲突然向他招了招手。
江焕一惊，以为是自己玩耍的声音吵到了父亲，他停下手中的玩具，坐在地板上不安地看着父亲。
“过来呀。”父亲叉开双腿，拍了拍腿间的位置，“坐过来一起看电视。”
那是部外国电影，色泽朦胧昏暗，再加上他看不懂字幕，江焕对此实在是兴趣缺缺。
可他不敢忤逆父亲的要求，况且父亲微笑的脸也足够友好，他只能从地上爬了起来，犹豫着走了过去。
他刚刚走近，父亲便伸手强行把他揽到了自己怀里。而后下巴抵着他的头，认真地看起了电视。
那会儿正是三伏天，客厅仅仅开了台风扇，虽然江焕只穿了背心和短裤，然而这么近的距离，还是热到让人难耐。
“爸爸，我好热。”江焕有些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