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灯昏暗的光线映亮了一方夜色。雨雾蒙蒙中，一道高挑窈窕的身影缓步前行，仿佛一株摇曳带露的玉兰，端丽淡雅，不显丝毫媚态，俨然便是这片高大灰墙包围下的唯一一道丽色。
吴朗对着眼前这幅烟雨美人图呆呆流了会儿口水，连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一脚踩进一片水洼也没发现。直到对方走到后操场墙角的一颗大树下蹲下来，他才猛地惊醒，连忙追上前去，“裴彦你干嘛呢？”
裴彦没出声，从树底下一片被雨水淋湿的泥土落叶堆里扒拉出一个软塌塌的纸盒，伸手掏出了某个黑乎乎的东西。
吴朗在他身边蹲下，好奇地凑过去一看，“这什么……哇啊啊啊啊——！！”
裴彦手里是一只……不，半只青蛙。
吴朗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青蛙。那东西的个头儿大概得有一块儿砖头大小，粗壮的四肢在半空中有一下没一下地蹬踢着，翠绿表皮下此起彼伏的饱满肌肉清晰可见。
它只剩下一半身子，一只前腿跟一只后腿不翼而飞，皮肤沿脊椎被剥离了半边，鲜红肌肉被雨水泡得发白，肌肉断口处锋利光滑，却沾满了泥土，看着像是被人埋在土里好一会儿了，也不知是死是活。
若有若无的水腥与肉腥味儿交织着往吴朗鼻子钻，他喉头上下滚动，止不住地干呕了两下，“恶心死了，快扔了快扔了！”
眼见那双素白玉手的指缝间已经裹满是某种不知名的黏液，吴朗又是心疼又是着急，犹豫着是不是要上手抢过来扔了，可他有点害怕……也不是害怕，就是觉得恶心，一想到万一被这些脏东西沾到手上，吴朗就觉得浑身发毛，恨不得把手砍了扔垃圾桶。
“你……特地出来，就是为了找这东西？”吴朗一脸古怪地开口，平复了会儿心情，他又忍不住凑过去瞧，“怎么就剩半个身子啦？那一半呢？”
他说话只是因为嘴闲不住，原也没指望裴彦能搭腔，没想到话音才落，往日一贯视自己如无物的美少年却不知道为什么，竟然轻飘飘接了一句：“雨水冲走了。”
吴朗瞪大了眼，半天才回过神：“真是你把它弄成这样的啊？怎么藏在这儿……不是，我是说，这是你们解剖课上用的实验动物吧？能随便带出来？”
“不能。”
“那，那你……”
吴朗更糊涂了。
裴彦没有继续回答，只低下头，安静地凝视着手中那半只渐渐失去生机的蛙尸，浓密乌黑的睫羽垂下来遮住眼眸，叫人看不清他脸上此刻的神情。
事实上，他觉得相当惋惜。
实验动物当然是不允许带出实验室的。不过，这只青蛙实在是太漂亮了，健康强壮，富有活力，让他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再也舍不得挪开视线。裴彦很是花了番心思才瞒过值班老师带出来，甚至等不及回宿舍就在半路上把它剖开了仔细赏玩。
柔韧的肌肉仔细切成小条，与抽离的骨骼一起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纸盒里，又被泥土与落叶一层层耐心盖好。要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，裴彦晚上就会将它们带回宿舍，继续雕琢自己未完成的作品。
可惜还是晚来了一步。
短暂的交谈结束之后，身旁之人始终没有再出声。
或许是被自己不正常的行径吓到，或许是觉得这种行为甚至他本人恶心，不管如何，裴彦都不在乎——不如说，虽然没怎么表现出来，但这人对自己的狂热追求其实很是令他厌烦，要是能就此终结那些不知所谓的骚扰，那么就算暴露这点不同寻常的小隐私也不算什么。
但……
“我知道了！”吴朗突然一拍手，大笑着叫起来，眼睛亮晶晶的，“这就是你的爱好吧？解剖？科学？我就说一个大活人怎么能对什么东西都不感兴趣，原来你喜欢玩这个，哈哈！”
黑沉沉的眸子缓缓瞥向那张没心没肺的笑脸，少年一语不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