似曾相识的场景,让薛定邦有些紧张。

    “张伯伦,你还好吗?”薛定邦面带微笑地回答,转身踱步到小桌子旁,“我来取我的书,希望没打扰到你的休息。”

    薛定邦的书籍已经从抽屉里拿了出来,整整齐齐地摞在桌面。书面上还放着他惯用的那支笔,在书的旁边,则是薛定邦的便签条。

    这明显是被人有意识地收拾与整理过。某些薛定邦写过的便签,还没有被撕下来的部分,都有过撕开的痕迹。他不动声色地随手打开一本书,里面作为标记的折角,也被人小心地摊开,弄得平整。

    薛定邦的读书习惯就是如此,他会在看书的时候折角,写上日期,作为自己哪一天看到这里的标记。他在书籍上黏上便签,写上备注。但并不是每一个标签,都会夹进书中。

    这几本书的每一页,都被仔细地和审视过——虽然看书的人不一定能够读懂。

    “抱歉,薛先生。”张伯伦从床上跳下来,紧张得手足无措,“我看书有些折角,所以我把它们弄平过。我是打算去还你书的,今天就去。”

    薛定邦合上书,对于张伯伦毁坏自己标记的事情,并没有多加责怪。“你很细心,张伯伦。”常年的教育生涯,让薛定邦从来不吝啬自己的赞美,即使是在张伯伦明显犯错误的情况下,薛定邦也不希望给他难堪,“你对数学感兴趣吗?”

    “是的,薛先生。”张伯伦挠了挠头,有些不好意思,“真希望我不是做了多余的事情,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太过于深奥,我无法理解其意义。我只能按照标签的颜色,给它们分了类。”

    站在一边的尹仁终于忍不住开口呛声:“你看上去没上过大学——我是说,你挺年轻的。薛教授的笔记,就算是他的学生,也不一定可以看懂。你这样乱动他东西,等会他肯定会找不到。不瞒你说,定邦是个极具规则性的男人,几十年里,就连他刷每一颗牙齿的顺序,都没有改变过。”

    张伯伦尴尬得不行,他抽动的嘴角,每一下都带着悲伤:“先生,我二十一岁。如果有可能,我会在高中毕业之后,就去参加SAT考试,但是我没有。我的家庭和经济条件,都无法支撑我读完大学。而我在面试和助学金申请上面,也没有‘少数族群’的优势。谁叫我是个穷困潦倒的白人呢?”

    “规则与规律,让数字变得更好美好,不是吗?”薛定邦面带微笑凝视张伯伦,那双温柔的眼睛丝毫没有任何责难的意思,“张伯伦,我很高兴你对数学感兴趣。如果你想要去念大学的念头,还是要先参加SAT考试。要是你可以通过,我愿意在助学贷款方面,给你一些建议。”

    “我的天呐,你就不能饶了我吗?”尹仁哀嚎一声,抓住薛定邦的胳膊直把他往外拽,“说好的来拿书呢?嗯?定邦,你不能看他随便说说,就开口说要帮他啊!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呢!”

    “尹仁,别紧张,我们拿着书,现在就离开,好吗?”薛定邦柔声安慰道,转头就把那一摞书夹在腋下,只丢下几句不痛不痒的话,“张伯伦,你可以住到房租到期为止。我明天就要和尹仁回纽约。”

    看着头也不回离开的薛定邦,张伯伦站在门口,掐住自己大腿,指甲深深陷入肉里。

    拉着薛定邦的胳膊,尹仁走得飞快。

    “再有什么东西落下了,也不许回去拿!”尹仁如此警告道,恶狠狠的样子,看上去恨不得咬人一大口,“你看见他看你的眼神了吗?他这样的男人,哥可见得多了!给点颜色,就会纠缠不清。不许再和他见面!别管他了!你已经仁至义尽!”

    说到后面,尹仁几乎是拉着薛定邦在这条小巷子里面奔跑。拉斯维加斯六月的阳光,把尹仁两颊染得微红。汗珠从他额头溢出,又随着他的运动四散飞溅。

    薛定邦有些好笑,又有些感动。

    当薛定邦还是一名孩子,还在国内接受中小学基础教育时,尹仁也是这样拉着他奔跑。

    那时候,尹仁与薛定邦都住在宽敞漂亮的四合院里。富有历史痕迹与中古美感的建筑物,是薛定邦独自在美国求学时,最为深刻的念想。

    而现在看来,怀念的多半不是那沉淀的历史。而是住在旧日美丽时光里的伙伴,是尹仁。

    薛定邦捏住尹仁的手,放慢了脚步的同时,让尹仁也跟着慢下来。

    “我其实不太明白,尹仁。”薛定邦眉目含笑,以温和柔软,却可以穿透人心的眼神,凝视着尹仁的面庞,“我可没有你懂男人,教教我,好吗?”

    尹仁的脸变得更红。或许是因为热的,或许是因为气的,或许两者都有,或者两者皆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