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二章八江重镇
不知过了多久，荣世祯恍惚听到水波拍打船舷的柔漫之声，慢慢睁开眼睛，眼前一片昏暗，过了许久才适应了光线，只见自己躺在一张小床上，置身于一间小小舱室之中，桌椅陈设甚是简朴，但收拾得十分洁净，只是没有窗户，不知是白天还是晚上。
昏迷前的画面一幕幕涌入脑中，荣世祯心中暗恨，闭了闭眼睛，心想：“我已经逃了一次，难道不能逃第二次？天无绝人之路，既然活着就有希望。”
重新睁开眼睛，挣扎着坐起身来，发觉自己左足踝上戴了一只铐子，铁链另一端镶死在舱壁上，看来他只能在这舱室方圆之内活动。
荣世祯低头一看，锁骨下的伤口已经上了药，用纱布裹得整整齐齐，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色单衣，逃跑时穿的衣服簪佩都放在床脚，幸无遗失。
荣世祯清了清嗓子，叫道：“有人吗？”
舱室屋门打开，一个童仆探头看了一眼，说道：“你醒啦？”
荣世祯说道：“这里是哪条水路？你们要带我去江南？过了几天了？”
那童仆说道：“小的请老大人来与你说话。”随即锁上房门，匆匆跑远。
过了许久，屋门打开，那童仆端着饭菜茶水走入舱室，在床上摆下小桌，请荣世祯吃饭。荣世祯也不客气，拿起筷子来大吃一顿，精神振作了许多。
那童仆收拾碗筷下去，不一会儿，白文景推门走入舱室。只见他戴着儒巾，穿着家常服色，微笑道：“荣世子到底还是年轻，昏迷了三两日，醒过来却跟没事人似的能吃能喝。”
荣世祯心道：“原来已经过了三两日。”说道：“白老大人可真有本事，竟能带着我逃出火狮子的天罗地网。”
白文景在椅子上坐下，说道：“火狮子千算万算，怎能算到我老朽误打误撞捡了大便宜？我们离开碧霄城的时候，满城都在找一个什么泼香茶铺的掌柜，那就是火烧伪王府救你的人罢？你怎么逃出来的？平南王府的本领可也真大。”
荣世祯心里只盼着许掌柜等及时脱身，说道：“虽是离开了碧霄城，但关中全境都在火狮子掌控之下，未必能容你来去自如。”
白文景说道：“你放心，我们走的是绿蘸河水路转兰花江，天下群雄逐鹿都看准了陆地，水路盘查向来不严，我们来回都伪装成商贾货船，进入关中才张打江南御使旗帜，行事再小心不过了。”
荣世祯一怔，说道：“绿蘸河转兰花江？你们要去京城？”
白文景好笑道：“我们这些乱臣贼子，还去什么京城？转道兰花江三日，再换河船改西子河道去江南。”
荣世祯沉吟道：“兰花江、西子河道都是八江的支流啊，可八江镇不是京城朝廷的辖地么？”
白文景说道：“八江镇不过名义上为京城所辖，实则贼军从前常去镇上掠夺河产绸货，青壮年皆已逃走。去年平南王与宁东王大战石子滩，一场战祸摧残之后，八江镇上更是十室九空，盗贼蜂起。京城朝廷虽委派了长官前去管辖，但连换了几个人，都拖延着不敢去赴任。我们来时经过八江镇，并无一人查验文书，想来回去也是一样。”
荣世祯说道：“白老中堂……不，白大学士，你……”
白文景苦笑道：“什么白大学士，如今我竟成了白大傻子。我倒宁愿回到从前，安安稳稳做我的两浙中堂。如今虽说顶了个大学士的乌纱帽，但日夜焦心忧虑，再无一刻安宁。京城昭王兴办水师，江南半壁江山孤立无援，满朝文武无计可施，惟知歌功颂德，粉饰太平。怪底新朝无个事，大家仍做太平官！”
荣世祯心中疑忌：“他为什么要对我倒这些苦水？”
白文景说道：“后来还是我提出了招安贼军为我所用之策，那时群臣大多极力反对，说江南将士怎能与贼军鼠辈为伍？幸得宁东王力排众议，当众赞我有灵变权谋之机。我自告奋勇来关中收服贼军，宁东王寄予厚望，不想火狮子浑没把我放在眼里，我一张老脸丢尽了也罢了，唉，不知江南将来成何光景。”
荣世祯心道：“江南原是天下富庶之地，宁东王陆军虽然受挫，这半年多来早该恢复得七七八八了，何至于此？但若……江南朝廷人心不齐，不切要务，那宁东王就难办了。”因试探着说道：“既如此，你老人家还回去做什么？不如信信脱脱远走高飞罢。”
白文景苦笑道：“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，生死荣辱原也看得淡了，可我阖家子孙都在江南，不能不为他们打算……”